【政治】古希臘啟示:台灣會不會是下一個米洛斯
行過另一個死蔭的幽谷──一個台灣讀冊人的懺悔
吳叡人這條道路就是我要跟大家講的,另一個死蔭的幽谷。因為當你對台灣的歷史知道越多、認識越深,你就會越悲傷、越悲觀。就像義大利但丁神曲所說的,「進入這個門之後,你要放棄一切的希望」。做為一個台灣人,面對台灣的歷史,你要放棄一切的希望。
客觀上,我們台灣處在幾個帝國的夾縫中間,我們的命運欠缺自主性。我把這個欠缺自主性的命運就做「賤民的困境」。在主觀上,我們台灣人的民族性,現實、世俗、重利,我們很容易受到統治者的收買和收編。
歷史上,除了國際的強權帝國之外,最會出賣台灣人和台灣的都是台灣人。過去兩三年來,我們台灣史研究所有機會拿到一份新的二二八史料,是保密局那時候在全台灣各地方監視台灣精英的完整報告,總共有好幾千頁,我們一頁一頁的讀,兩三年後我們獲得一個心得;組織、領導這個間諜網的是林頂立,他是台灣人,他所使用的抓耙子,差不多有八九成都是台灣人─換句話說,在二二八事件當中,台灣人出賣了台灣人。在台灣這個地方,黑暗的力量往往比光明的力量還要大,這是林義雄先生一直在追求的「政府精神」所很難生根的一個沙漠。
讀到吳叡人的這一段,最有感觸的一句話當然是「歷史上最會出賣台灣的都是台灣人」,以及台灣人的「現實、世俗、重利」。
不由得想起有一次訪問前美國國務院官員譚慎格(John Tkacik)時他曾經提起的,伯羅奔尼撒戰爭(Peloponnesian War)之中雅典攻打米洛斯(Melos)的故事。譚慎格始終認為,雅典與米洛斯之間的故事,是兩岸關係很好的借鏡與參考。另外也有人說過,如果要研究兩岸之間的關係,不妨參照一下印度和錫蘭(即今斯里蘭卡)之間的愛恨情仇,極為相似(不過至今仍未深究過)。
伯羅奔尼撒戰爭發生在西元前431–404年,是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(Delian League)和斯巴達(Sparta)領導的伯羅奔尼撒聯盟(Pelopennesian League)作戰,被形容為「古代的世界大戰」,米洛斯之役是其中的一小部份。
米洛斯是位於愛琴海上的小城邦,人種是多立安人(Dorian),血緣上和斯巴達人較相近,但一直獨立行政,也想在戰爭之中保持中立。不過雅典看上米洛斯的財富和地理戰略位置(和台灣是不是很像?),於是在西元前425年要求米洛斯進貢,但米洛斯拒絕。
西元前416年,正值雅典和斯巴達停戰後的空檔,雅典派出38艘戰船和3000名士兵進犯米洛斯,同樣要求進貢並加入提洛同盟,米洛斯還是拒絕。於是雅典開始圍城六個月,同時雙方開始進行談判,也就是被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(Thucydides)稱為「米洛斯對話(Melian Dialogue)」的交涉過程。
依照修昔底德的描述(對話過程是他推測的結果),談判過程簡直是天使與魔鬼的交戰,米洛斯訴諸大義,聲稱如果雅典發動戰爭強取米洛斯,是違反上帝之意,將會使鄰近各國對雅典更有敵意(和台灣想法很像吧),而儘管雅典戰力強大許多,但米洛斯也有可能在上帝的幫助之下獲勝,而且不戰而降實在太丟臉。此外,米洛斯相信斯巴達會伸手馳援(又是一個鮮活的台灣比對──台灣相信美國會在台海戰爭中協防)。
由於這場談判為私下進行,並未對大眾公開,所以雅典從一開始就打開天窗說亮話。雅典方面的想法就是實力至上,「Might makes right」,他們認為如果不以武力取下米洛斯,這對外象徵雅典的懦弱。而由於雙方實力差距太大,米洛斯所抱持的希望是沒有必要也不理性的(其實中國正是希望台灣這麼想)。雅典同時認為,斯巴達也很務實,援助米洛斯對它的利益並沒有好處,所以斯巴達不會出手(這類似於部份人士對美國協防台灣的看法)。
談了半天,米洛斯依然拒絕。最後,由於米洛斯實力實在無法與雅典抗衡,加上城內有抓耙子和雅典合作(吳叡人說的就是這個──出賣台灣的往往是台灣人),該年冬天米洛斯終於被攻破。雅典毫不客氣展開屠城,米洛斯城內有能力手持武器的男子均遭處死,老弱婦孺均被賣為奴隸。雅典500人進駐,展開殖民。米洛斯被迫接受幾乎滅族滅城的殘酷現實,不過雅典也沒能得意太久,西元前405年斯巴達終於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擊敗雅典,在米洛斯將雅典人逐出,再次恢復多立安人治理。
這個史實後來成為國際政治現實主義(political realism)和理想主義(political idealism)辯證的經典範例。馬基維利領銜的現實主義強調維持與獲得霸權,什麼道德、良善的,全都是次要考量;像康德這種理想主義派,並不反戰(米洛斯並沒有排除與雅典作戰),但相信人性有利他主義的基礎,道德是主要考量。
雅典對米洛斯的回覆極為殘忍,卻也極為醒世。他們說:「正義只存在於兩個實力相當的對手之間」,也說「強者恣意而行,弱者自需受苦(The strong do what they can and the weak suffer what they must.)」
讀完米洛斯的故事,很難不令人沮喪。如果在現實主義之下,米洛斯的陷落是不可逆轉的必然(抓耙子的出現自然更讓人對人性感到失望),那麼在國際現實之下,台灣面對中國又能有什麼堅持下去的理由?也難怪會有那種「既然打不過,不如談個好交易好價錢」的想法了。
自然沒有台灣人會希望台灣成為下一個米洛斯,但台灣會不會難以避免的成為米洛斯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