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隨筆】我的外公是滿洲國的日本/台灣醫生
我的外公黃雅幫,彰化線西人,赴日本九州醫專(現名久留米大學)求學,二戰後期赴滿洲國(以前叫遼北省昌圖縣,現為遼寧省昌圖)開業行醫,戰爭結束後返台,在台中市開業,院名是博濟醫院。
小時候只知道外公對子女管教嚴格,但是對孫子好得不得了,我們只要去雜貨店跑腿幫他買煙買東西,就會有零用錢。小時什麼都不懂,也不常和外公聊天,印象中只聽過他提過在滿洲國打冰上曲棍球的事,偶爾會說除了巴格野鹿之外我都聽不懂的日文。
稍大了一點才知道,大舅和媽媽都是在滿洲國出生的,雖然他們身份證上寫的出生地還是台中市。也因為如此,老爸常開玩笑的說媽媽是「大陸妹」。後來又大了一點,對台灣歷史開始產生興趣時,外公已榮歸天國,來不及問他的人生故事了。
從沒問過,但外公應該很希望孫子裡有人可以接下他的醫生事業吧。可惜我們成績都爛到不行,沒有外公那麼優異,能考上大學就很偷笑了,距離醫科有萬里之遙,醫院的經營因為無人可以承接,因此而畫下句點。
之前很訝異的在許雪姬教授2004年論文「日治時期台灣人的海外活動──在滿洲的台灣醫生」中,發現了外公的名字。外公和他的兄弟們均習醫,其中且先後赴滿洲國執業,同時在戰後返回台中市。
論文中是這麼記載的:「黃雅幫是黃順記四弟,畢業於九州醫學專門學校,畢業後渡滿,在博愛醫院擔任院長,以後在鄰縣昌圖站自行開業兩年,戰後回台,在台中開設博濟醫院。」
許雪姬在文中寫到,她搜集的台灣人赴滿洲國資料七百多人中,醫生幾乎佔了五分之一,滿洲國皇帝溥儀的私人醫生黃子正也是台灣人,當時滿洲人盛傳中國南部有個醫生島就是台灣,因此發想進行研究。
前兩個月,又在2016年5月號歷史博物館館刊「歷史台灣」的「戰爭與台灣社會續號」中,發現許雪姬教授「台灣人在滿洲的戰爭經驗」一文中再度提及外公家族。在探討滯留開原、錦州、瀋陽、撫順一帶的台人於二戰後返台過程時,許雪姬描述,「在東北南方的台人都先到瀋陽集中,再找船或搭火車到出海口岸如天津,轉上海,再等待回台的船隻。」
其中在開原一帶,許教授是這麼寫的:
「開原位於鐵嶺以北、四平以南,離撫順較近。戰後,國軍(主要來自四川)即進入開原,找當地三人為代表,台人黃順記(醫師)為代表之一。由於共軍亦在當地鄉下、國軍在大城市活動,兩者間時有戰爭,形成拉鋸之局,黃認為該地不宜久留,乃集合全家(妻及五子三女)及由彰化線西來的十多位親戚,準備回台。由於當時火車都由軍隊掌控,而黃認識某位中央軍高參,請他幫忙,在該高參協助下,找到幾節車廂、再況路派兵護送,一行二三十人,抵達瀋陽,再轉到錦州。」
1949年時,媽媽才三歲,所以恐怕是什麼記憶都沒有,不過我一直想像在那動盪時代中,要如何將一家人安全的送回台灣,想必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任務。而台灣人在滿洲國留下的印記,似乎到近年來慢慢的開始被挖掘和談論。
(2016/10/30更正:回家詢問之後的結果,外公應該是在戰後的1946年就已返回台灣,而非1949年,因為外公有遭遇到1947年的228事件,而且媽媽說她返台時還是個小嬰兒,所以合理推論,一家人返台時間應該落在1946年下半年左右。)
郝柏村在2014年九合一大選時提出「皇民說」,2015年是二戰結束70週年,馬政府則大肆紀念抗日戰爭勝利,鼓吹單一史觀,並對李登輝的發言重磅抨擊。以他們的標準,外公應該也是皇民加漢奸吧。不過在我心中,外公無疑是一名優秀愛鄉的台灣人,愛怎麼說,就去說吧。
(原文寫於2015年8月23日,2016年10月增補)